當前位置:文思屋>文案寫作>讀書筆記>

簡評餘華《活著》讀書筆記

文思屋 人氣:1.76W

一個逍遙狂放的毛頭小子嫖賭輸光了家裡百畝地,把老爹氣的死在糞缸旁,丟了媳婦險些失了娘。在給娘求醫的過程裡,被國軍抓取當了壯丁,一走就是兩三年,回來的時候,娘沒了,女兒也變得又聾又啞。

簡評餘華《活著》讀書筆記

你以為這就是最困苦的時候了?生活總能拆破人生貧瘠的想象力。老人的後半生裡,親人們走馬燈一樣的紛紛消逝。兒子因為抽血過量死了,女兒難產大出血死了,老婆患上軟骨病撒手人寰,女婿搬貨時被兩塊水泥板夾死了,到最後,孫子也被自己遞過去的黃豆噎死了。到最後只剩下自己和一頭剛買的老黃牛,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我有些嫌這劇情過於工筆,死了一個又一個,彷彿所有悲傷的事情都接踵而至。二喜好像這書裡最乾淨純粹的一個欣喜,他風風光光迎娶了鳳霞,生活的基調驟然明朗起來,可餘華偏偏要讓鳳霞難產而死,緊接著又叫她夫君被水泥板夾死,連好不容易苟活的兒子都被黃豆卡死——講道理,哪家活的這麼不巧,像是被掌管瘟疫的鬼神奪去了生死簿,硬要在家譜裡劃上幾道子解氣。

但畢竟是文學創作,我們應該寬容於它的戲劇發揮。只拋開這一點,我還是很喜歡這本書裡的人物。

我喜歡福貴,雖然他負了許多人揹負了許多情債,可我覺得於他這骨子裡的小少爺而言,一切都算是理所應當,何況也做沒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總歸是東家長李家短,不經意間就奪得一枝紅杏出牆來。我喜他的真,喜他的坦率,喜他對過往的態度,甚至喜他買下那頭不能耕地的老黃牛。兩個“老頭子的”相依為命活在書頁的最後,大風大浪磕磕絆絆活了一輩子,他們“活著”了,卻又超脫了。有些老人歷經風帆到了卻只能稱作“活過”,因為他們垂垂老矣時已經失去了活著的勇氣和熱情,他們大手一揮將往事散盡風裡,只留下一副軀幹和不再言語的口鼻。所以我欣賞福貴,一切能在入土之年將過往那些垃圾的、不垃圾的、悲傷的、不悲傷的小事,一字一句娓娓道來毫無保留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

相比之下,二喜就更像是餘華刻意安排的插曲。餘華覺得,福貴的人生已經太慘了,鳳霞這輩子也太窩囊了,來吧,送你們一個命運的禮盒,於是福貴開啟一看,嗬,裡面躺著一個偏頭的女婿,鳳霞湊過來一瞧,呀,我有了一個夫君。

福貴當年迎娶家珍,只用了一臺花轎幾輛馬車。而二喜娶鳳霞,卻弄來了一群敲鑼打鼓的大陣仗,中華煙和糖不要錢似的漫天發,鞭炮煙花到處的響,鳳霞藏在紅蓋頭下痴痴地笑,二喜的城裡伴郎說,不得了,你家的媳婦真漂亮。

這一段娶親,讓我在螢幕前面差點淚眼汪汪。真解氣啊,真風光。二喜太像是文學裡的人物,出場方式都那麼不拘一格。他話少,實幹,孝敬又愛妻。在福貴將鳳霞送人以換取兒子學費的年代,他能說出“保大不保小”這種話,讓我總覺得是餘華捏著手指,把他從什麼迪士尼畫報上小心翼翼剪下來,放到這本書身上。

所以鳳霞難產死掉的時候,我心裡有個揪心的小人在想:“不是吧”。然後二喜也莫名其妙被兩塊水泥板夾死的時候,我挺傷心的,因為我發現這本書還是落入了俗套。為了悲而悲號,這種情節的植入讓這本書變得不那麼酷了。

我想餘華是窮盡所有筆力,讓福貴在最後達成孤身一人的完美結局。但是如果是我,我會讓時間靜止在鳳霞順利生產這一刻,讓這家人和和美美下去。

因為我覺得,萬事萬物都沒你那麼湊巧。更何況,人活著是要還債的,誰人都揹負著一個份額。你昨日喜了,今日便是悲;前半生困苦了,後半生也要開懷一回。這家人的苦已經受夠了,餘華沒有給他們一份“甘”,是不符合宇宙神學定律(我獨創的…)的。

人性本善,善再附加幾層淳樸,便容易成了不假思索的惡。但在這本書裡,我沒有看到純淨的惡,所有人帶有一份芸芸眾生的普通夾心。龍二耍了點聰明,贏走了一百畝地,他往牙上鑲金牙,逢人就笑口常開以便展示那塊金,這種幼稚的舉動讓我覺得他有點可愛。這是一個市井、市儈的二流子,他絕不是惡,但是卻也領到了自己的果。在土改期間被作為地主抓來槍斃,臨死的那一刻福貴轉過身去不忍再看,那也是一種善。我是想說,我喜歡這種普通。在我心裡,他們都是命運多舛的普通村民。

我還覺得,人民公社的村長很可愛。他盡心對村民,回過頭來被紅衛兵抓走的'時候,沒人有膽子去看他替他說句話,回來的時候村長鼻青臉腫卻眼眶紅紅,那樣子就像是在索求回報的孩子。村民們的心思很淳樸,他們還不懂,人際交往中,付出就僅僅是付出,不要企圖從對方身上得到什麼回報,不然總會失望。

書裡唯一讓我心疼的,恐怕就是出場沒幾頁的長根。舊社會裡,地主家是要給家裡幹了一輩子的長工養老的,但是福貴把家產輸沒了,長根沒地方去,就成了乞丐。忠心淳樸的可憐長工啊,到最後還心心念念著舊主人的家庭,不去擔憂自身的處境,只是哭著說“少爺怎麼能受這些苦”。後來的場次裡不見他的身影,我猜他是捧著碗倒在了哪個露天荒地,雖然我希望他能繼續堅強活下去。

從全書的結構來看,第一人稱敘事為主,穿插三次簡短的第三人稱,分別是在福貴敗光家產、妻子去世和全文最後。好處顯而易見,第一人稱敘述往事,往往帶有敘述者本人“年少輕狂”的代入感,第三人稱聚焦晚年孤身一人的福貴,筆觸冷靜剋制,與往事的狂放不羈有了鮮明的對比。

文中出現多處相互呼應。無論是“從雞到鵝到羊到牛”,反反覆覆用動物作比演繹家族興衰史;還是從開頭一人一牛到結局的買牛經過,都能體現出餘華情節架構和節奏把握的功力。

最後來說,我不認為《活著》著筆於單獨的人,我覺得更像是在講述人與土地的連線情深。就像《飄》裡的斯嘉麗握著泥土仰望夕陽,窮盡全身也要保住莊園一樣,在舊社會的村民心裡,恐怕土地承擔的意義要更多。無論是全文一直在講的“我要我的五畝田”,還是福貴娘怎麼也不願搬家離去,包括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埋在一起的土葬觀念,處處體現著人、地的親密聯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