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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慕蓉經典散文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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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慕蓉散文:《成長的痕跡》《畫出心中的彩虹》《有一首歌》《同心集》《寫給幸福》《信物》《寫生者》《我的家在高原上》《江山有詩》《黃羊玫瑰飛魚》《大雁之歌》《金色的馬鞍》《諾恩吉雅》《人間煙火》《寧靜的巨大》《2006席慕容》《在那遙遠的地方》《生命的滋味》《意象的暗記》《與美同行》《走馬》《槭樹下的家》《透明的哀傷》《胡馬胡馬》(蒙文版)《夢中戈壁》。以下為其經典散文節選:

席慕蓉經典散文賞析

嚴 父

八月,夏日炎炎,在街前街後騎著摩托車叫賣著:"牛肉,肥美黃牛肉。"的那個男子,想必是個父親吧。新修的馬路上,壓路機反覆地來回著,在駕駛座上那個沉默的男子,想必是個父親吧。不遠處那棟大樓裡,在一間又一間的辦公室批著公文、抄著公文、送著公文的那些逐漸老去的男子之中,想必也有很多都是父親了吧。一切的奔波,想必都是為了家裡的幾個孩子。

風霜與憂患,讓奔波在外的父親逐漸有了一張嚴厲的面容,回到家來,孩子的無知與懶散又讓他有了一顆急躁的心。怎麼樣才能讓孩子明白,擺在他們眼前的,是一條多麼崎嶇的長路。怎麼樣才能讓孩子知道,父親的呵護是多麼有限和短暫。

可是,孩子們不想去明白,也不想去知道,他們喜歡投向母親柔軟和溫暖的懷抱,享受那一種無限的縱容和疼愛。

勞苦了一天的父親,回到自己的家,卻發現,他用所有的一切在支撐著的家實在很甜美也很快樂,然而這一種甜美與快樂卻不是他可以進去,可以享有的。

於是,憂慮的父親,同時也就越來越寂寞了。

貝 殼

在海邊,我撿起了一枚小小的貝殼。

貝殼很小,卻非常堅硬和精緻。迥旋的花紋中間有著色澤或深或淺的小點,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在每一個小點周圍又有著自成一圈的複雜圖樣。怪不得古時候的人要用貝殼來做錢幣,在我手心裡躺著的實在是一件藝術品,是捨不得拿去和別人交換的寶貝啊!

在海邊撿起的這一枚貝殼的時候,裡面曾經居住過的小小柔軟的肉體早已死去,在陽光、砂粒和海浪的淘洗之下,貝殼中生命所留下來的痕跡已經完全消失了。但是,為了這樣一個短暫和細小的生命,為了這樣一個脆弱和卑微的生命,上蒼給它製作出來的小居中所卻有多精緻、多仔細、多麼地一絲不苟呢!

比起貝殼裡的生命來,我在這世間能停留的時間和空間是不是更長和更多一點呢?是不是也應該用我的能力來把我所能做到的事情做得更精緻、更仔細、更加地一絲不苟呢?

請讓我也能留下一些令人珍惜、令人驚歎的東西來吧。

在千年之後,也許也會有人對我留下的痕跡反覆觀看,反覆把玩,並且會忍不住輕輕地嘆息:

"這是一顆怎樣固執又怎樣簡單的心啊!"

荷 葉

後院有六缸荷,整個夏天此起彼落開得轟轟烈烈,我只要有空,總是會去院子裡站一站,沒時間寫生的話,聞一聞花葉的香氣也是好事。

雖說是種在缸裡,但因為緊貼著土地,荷花荷葉仍然長得很好。有些葉片長得又肥又大,亭亭而起,比我都高了許多。

我有一個發現,在這些荷葉間,要出水面到某一個高度才肯開啟的葉子才能多吸收陽光,才是好葉子。

那些在很小的時候就打開了的葉子,實在令人心疼。顏色原來是嫩綠的,但是在低矮的角落得不到陽光的命運之下,終於逐漸變得蒼黃。細細弱弱的根株和葉片,與另外那些長得高大健壯粗厚肥潤的葉子相較,象是侏儒又象是浮萍,甚至還不如浮萍的青翠。

忽然感覺到,在人生的境界裡,恐怕也會有這種相差吧。

太早的眩耀、太急切的追求,雖然可以在眼前給我們一種陶醉的幻境,但是,沒有根柢的陶醉畢竟也只能是短促的幻境而已。

怎麼樣才能知道?那一個時刻才是我應該儘量舒展我一生懷抱的時刻呢?怎麼樣才能感覺到那極高極高處陽光的呼喚呢?

那極高極高處的陽光啊!

 十字路口

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在十字路口等綠燈過馬路,我就站在她對面的路口看著她,覺得很有趣。

剛剛在青春期的少女有種奇特的心理,只要一離開家門,她就會覺得街上每一個人都在注視著她。因此,為了保護自己,為了表示自己的毫不在意,她總是會把面容稍稍抬起,做出一幅目不斜視無邪而又嚴肅的樣子,尤其在少女孤單一人處在群眾之中的時候更是如此。看著她那樣辛苦費力地慢慢走過馬路,我不禁微笑了起來,天知道!整個十字路口的人群裡,除了我以外還有誰在注意她呢?在這些為了生活匆忙奔波的人群裡,有誰有時間站住了來細細端詳一個青青澀澀的小女孩呢?

一個胖胖的中年婦人匆忙地越過了她,婦人的年齡也許剛過四十,也許只有三十五、六歲,但是她的穿著和麵客已經到了可以說毫無修飾、甚至毫不掩飾她的困頓與忙迫的地步,她是真正地被生活蹂躪到對任何事任何人都絲毫不再能在意的程度了。

婦人與少女都越走越遠了,我仍然站在原地,想著時光怎樣改變人的心和人的面貌。想著二十年的歲月可以有這樣劇烈的改變,這樣遙遠的差異,不禁悵然。

 馬櫻丹

在香港讀國小的時候,學會了逃學。

要逼得我逃學的課不是國語也不是算術,而是勞作課。

勞作老師很凶,很黑很瘦的婦人,卻常在臉上塗了過多的脂粉。

勞作課要做紙工,把彩色紙裁成細條,要反覆編結起來,上下交叉,編成一塊小小的席子。有那手巧的同學,會配顏色,不同色的紙條編在一起,可以編出象彩虹一樣的顏色來。

而我什麼也不會,剪得不齊,折得不整,也根本沒辦法把那些紙條編在一起,總是會有些掉出來,有些跑開去。滿頭大汗地坐在教室裡,老師逼急了,我就逃學。

逃得也不遠,就在學校旁邊的`山坡上。山坡沒有大樹,只長滿了一叢又一叢的馬櫻丹,足夠遮掩我小小的身體。我一個人躺在花下面,陽光總是柔和的,無所事事的我摘著馬櫻丹,仔細觀察著那些象彩虹一樣的小花朵,我想,我對色彩的初級教育應該就是從那些個逃學的時刻開始的。

從香港到了臺灣,滿山仍然是一叢又一叢的馬櫻丹。新竹師專後面的山上也有著一片和童年記憶裡非常相似的山坡,住在新竹的幾年,我常帶著小小的慈兒爬上坡去。在柔和的陽光裡,我們母女倆採摘著花朵,聽著遠遠坡下傳來的學校裡的鐘聲,總會有一些模糊的光影從我心裡掠過。

而那樣的日子也逐漸遠去了,一切的記憶終於如光影般互相重疊起來。只有在我經過每一叢馬櫻丹的花樹前的時候,他們才重新帶著陽光,帶著鐘聲,帶著那彩虹一般的顏色向我微笑迎來。

雞蛋花

在香港的那幾年,應該算是難民的身份,幼小的我,卻從來不曾察覺。

父母把我們都送去了學校,我用剛剛學會的一點點廣東話忙著在學校裡交朋友,放學以後,就會有同學帶著我到後山的樹林裡去玩,採酢漿草,或者採雞蛋花。

那一棵雞蛋花樹就長在山較上,樹很高,枝葉很茂盛,我們爬到樹枝上穩穩地坐著,然後伸手摘取那些一朵一朵內黃外白的小花。花好象永遠在開放,任我們怎樣摘也摘不完,我的童年好象總是坐在那棵樹上,坐在香香甜甜的花叢裡。小手心裡捧著的是後來終於都散失了的花朵,但是我到今天還記得和我一起爬過那棵樹的朋友們的名字,她們有人叫做如霞、有人叫做雪梅、有人叫做碧璇。

過了好多年,我在臺灣讀了大學之後又出國讀書,路過香港停留了兩天。我就一個人跑到舊時的學校去。學校沒有什麼改變,有的老師竟然還記得我,只是操場變得很小,後山的樹林原來也只不過是一小塊長著雜樹的山坡地而已。我在樹叢間的小路上慢慢走著,終於看到了我的那一棵雞蛋花樹。

樹好象也沒有什麼改變,仍然在開著香香甜甜的的小白花,我微笑地抬頭仰望,彷彿仍能看見當年那個小小的我坐在枝椏間。

枝椏沒有人影,樹下卻坐著一個靜默的人直對著我瞪視,衣衫陳舊破爛,面板不知道是髒還是生了病,斑斑駁駁的,年紀大概只有三十歲上下,可是對著我瞪視的雙眼卻有著一種很奇怪的蒼老神情。

直覺上我以為他是一個瘋子,所以我轉過身就跑起來了,原來一個人走在小路上那種懷舊的溫柔心情都沒有了,只覺得害怕,怕那個瘋子會從我身後追過來。

然後我才突然醒覺,那個人不是瘋子,他是難民,他是那種在大飢餓的逃亡浪潮中留下來的難民。

站在小路的盡頭,我進退兩難,不知道究竟應該怎樣做才好。風輕柔地吹過來,山坡下仍然是那個溫暖的人世,我猶疑了很久,最後還是往山下走去,沒有再回頭。

臺灣百合

我那一張五十號的油畫"野生的百合花"在美術館展出的時候,好幾個朋友都來告訴我,說他們很喜歡我到種畫法。

我想,也許是南橫公路上特別肥美的那些花朵給我的影響吧。從來沒有想到野生的百合能夠長得那樣碩大和挺秀,整片山坡上開滿了潔白的花朵,風很大、草很長,而那些野生的花朵在溼潤的雲霧裡散放著芳香。

土地裡深藏著的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呢?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在我們周遭不顧一切地向上茁長?按時開花,按時結果,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生命裡最美麗又最神奇的現象。

如果要用人工來經營花圃,別說是那一整座山巒了,即使只是一片小小的山坡,我們也總會有疏忽和無法克服的困難,總會有不能完全如意的地方。去看過歐洲好幾個著名的花園,只覺得象是一塊又一塊笨拙的地毯。

但是每次走到山野裡,竟然發現每一處都好象經過仔細安排卻又好象隨意地在生長。在每一種高度,每一個角落,都有應該長在那裡的植物,彷彿每一種植物心裡都明白他們該有的歸屬,而只要找對了土地,就會不顧一切地往上生長。

臺灣百合也必然是極為聰明和極為努力的一種吧!

在四面有著蔚藍海洋的島上,在高高而又清涼的山上,有一種潔白的花朵終於找到了她自己的故鄉。

孤獨的行路者

生命原來並沒有特定的形象,也沒有固定的居所,更沒有他們所說的非遵循不可的規則的。

藝術品也是這樣。

規則只是為了膽怯與懶惰的行路者而設立的,因為,沿著路標的指示下次下去,他們雖然不一定能夠找到生命的真相,卻總是可以含糊地說出一些理由來。

那些理由,那些象綱目一樣的理由使人容易聚合成群,容易產生一種自滿的安全感。

但是,當山風襲來,當山風從群峰間呼嘯而來的時候,只有那孤獨的行路者才能感覺到那種生命裡最強烈的震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