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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多想,只管開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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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讀書,怎生讀?朱熹說:“書只貴讀,讀多自然曉。今即思量得,寫在紙上底,也不濟事,終非我有,只貴乎讀。這個不知如何,自然心與氣合,舒暢發越,自是記得牢。縱饒熟看過,心裡思量過,也不如讀。讀來讀去,少間曉不得底,自然曉得;已曉得者,越有滋味。若是讀不熟,都沒這般滋味。”簡單說,“只貴乎讀,也不如讀,讀來讀去,自然曉得”,而且不講道理,“這個不知如何”。

別多想,只管開始做

就此一棍子,打翻了寫讀書筆記的、熟看過、思量過的諸般法子。

要寫字,怎生寫?

尼爾-蓋曼說:寫完一個,持續寫。

吉恩-沃爾夫:寫下一個。

帕慕克說他在書桌前,每天坐十小時。

聽此話,真是坑人。我們要的是訣竅,是建議,是張無忌練五年就抵張三丰一百年的是道,是遊刃有餘的祕方,你卻叫我們照樣子夯練!坑死人啦!是把我們當傻瓜嗎?

但稍微回想,還真是。庖丁說道之前,也解了十九年牛,而且這還是半小說性質。張無忌?那純是小說。

又說了:帕慕克,你是作家,你可以每天寫十小時,我們沒閒空啊。

說到閒空,旁扯幾句。

馬爾克斯說的一段子:1971年,聶魯達在巴黎,聽某個可靠的朋友透露,說他將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聶先生那年,六十七歲了,離過世還有兩年。雖然終於在諾貝爾文學兼比誰晚死獎中,跑贏了那幫老頭評委,到底不能像年輕人剛進洞房,猴急跳腳臉火燙。他只遍請巴黎的諸位朋友吃飯,人問他理由,他只笑而不答。直到訊息出來,諸位恍然大悟,紛道恭喜。數中一位問:“那你頒獎詞準備說啥?”聶先生一拍腦袋:“高興忘了!”扯過張選單,翻個面,就用他招牌的綠墨水開始寫起來。

這故事能講得開,前提是聶先生那些年在巴黎。他在巴黎幹嘛呢?工作,在大使館上班。實際上,他老人家是正經外交官。

有些人當官之餘寫詩,就能成諾貝爾;有些人當官之餘,就只能寫“一路聲聲頻問好,千言句句盡關懷。殷勤答問唱和諧。 ”

業餘詩人很是不少,實際上,詩人這行當,大多是兼職:

凱魯亞克並不總是在路上賓士,也會去鐵路工作。

艾米莉-迪金森除了寫詩,也幫人養過貓。

羅伯特-弗洛斯特一邊寫詩一邊躬耕田園。

華萊士-史蒂文斯一邊寫詩一邊當保險推銷員。

胡安-魯爾福也曾經一邊在墨西哥到處開車推銷保險,一邊構思他影響整個拉美文學界的《佩德羅-巴拉莫》。

杜甫做他的杜工部,一邊順手寫詩,秦觀認為他算詩歌界的孔子。

曹操一邊蕩平宇內芟夷大難,一邊順手寫詩開了個時代。

李後主他爹外加馮延巳包括之後的晏殊,都是一邊做著帝王和宰相,一邊順手把詞從五代拓到了宋初。

歐陽修、王安石都是宰相級的職位,又當朋黨紛起,忙著指揮僚友,跟對手吵架,奏章一封封,還不能罵髒話,工作壓力挺大,順便也列了唐宋八大家。

門德爾鬆是當老師的,夏天才創作曲子。李斯特得繞世界巡迴,比如著名的十個星期演四十場之類的傳說,順手寫曲子。馬x很長時間裡主業是指揮。鮑羅丁本行是醫院院長,又是化學家。等把些瓶瓶罐罐都處理罷,才能寫曲子去。

康奈爾大學教師納博科夫帶著兩門課,講義都印得出《文學講稿》,趁假期出去捉蝴蝶時,下雨天悶在車裡寫小說,寫了五年,弄出了《洛麗塔》。

這些貨們,大多是業餘搞創作;本行另有職責,而且負擔不算輕;業餘搞創作,喧賓奪主成其大名。——當然你可以說,明清時許多老流氓,身兼儒道兩種屬性,偶爾還念念禪;當了公務員,有了鐵飯碗,就抱定儒家精神,濟世救民。沒當上公務員,或者不被天子待見,就決定披髮入山,雲煙深處去,坐看雲起。明清朝的名文人大多如此:做著好官,唸叨歸農,自號個什麼齋主人,什麼居山人,還寫厚厚的詩集出來印,就是想來分富貴風流,兩廂佔盡——所以我不算他們。

讀過《月亮與六便士》的人,理當對斯特里克蘭——原型為高更——反覆陳述的那句話有印象:他所以要拋棄掉事業去畫畫,是因為“人生太短了,我來不及做別的。”實際上,每個人都會嫌時間太少,比起自己想做的事情來,實在太少了。

放到我們每個人的身上,一個簡單的算式:

一個人,假設他的工作與愛好全不相關,則一天24小時,8小時睡覺,8小時工作,餘下尚有8小時。縱算這8小時用以飲食、回家,去掉4小時,尚餘4小時。每天4小時夠做些什麼呢?

簡單說吧,如果一個人假期每天睡8小時,空餘16小時,那每個人一天的4小時,一年下來,等於一段三個月的假期時光。

但是,當然,肯定,這是一種理想的演算法。因為這每天至少可以自己支配的4小時,一定有這樣那樣的麻煩:要刷微信;要和朋友聊天;要看朋友轉來的有趣圖片;要慢慢消磨時光看肥皂劇;要打遊戲;要發呆;要胡思亂想;以及最多的情況是:

“好吧,我已經決定今天的4小時要用來看掉一本60頁的浮世繪畫冊……等等,看得有點悶啊……不如我先去看點別的輕鬆的東西呢,比如,刷一集美劇?”

——絕大多數時光,就是這樣流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