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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純懷舊病”照出了現代人的焦慮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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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為 “清純不再”,從根本上說,是因為今天的孩子不符合一些 “過來人”的社會建構。那些“過來人”的審美標準,又打上了鮮明的時代烙印,所以才會發出 “清純不再”的聲音。時代變了,審美觀卻不變,彆扭也就難免了。

●一代人所呈現出來的面目作為一種社會現象,其產生是有原因的,也是有社會條件的,更是無從選擇的。如果要作選擇,不是要選擇什麼樣的孩子,而是選擇讓孩子長成預期模樣的社會條件。

●主持人:本報記者 支玲琳

●嘉賓:顧駿 (上海大學社會學系教授)

支玲琳:最近,國內幾大名導紛紛抱怨:清純的演員難找,年輕一代越來越早熟世故。正在熱映的 《山楂樹之戀》,更是大打 “清純牌”,意圖在商品社會的今天,攪動一場關於 “純真時代”的集體緬懷。在拜金之風盛行,80後、90後飽受爭議的當下,質疑早熟,迴歸“清純”,在某種程度上,似乎也點中了社會穴位,對此您怎麼看?

顧駿:按照社會建構理論,儘管世界客觀存在,但人們總喜歡基於自身經驗來建構事實。經驗不同,對於外部世界的理解也就迥然不同。認為 “清純不再”,從根本上說,是因為今天的孩子不符合一些 “過來人”的社會建構。那些 “過來人”的審美標準,又打上了鮮明的時代烙印,所以才會發出 “清純不再”的聲音。但要知道,過去的年代和今天的開放年代,畢竟是兩個時代。和從前相比,單單飲食結構、營養條件,就已經發生巨大變化:鈣質含量提高,骨密度增加,肌肉日益精細化。所以,今日國人面孔日益西化,孩子們越發高挑勻稱。那麼面對以前的粗壯不再,我們是不是也該哀嘆、遺憾呢?時代變了,審美觀卻不變,彆扭也就難免了。

曾經看過一篇國外的文章,說是有一群市民總是向市政府抗議道路太嘈雜,後來有評論以此為標題 “noisyroad or noisy people?” (到底是路的噪聲大,還是人的噪音大?)放到清純與早熟之爭這個問題上,我們同樣可以發問:到底是今天的孩子早熟了、清純不再了,還是那些閱人無數的大導演依然“清純依舊”呢?

人類永遠都會有一種懷舊病,這很正常。但人總要理解生活、理解時代,生活就是這樣走的,時代就是這樣發生著變化。

支玲琳:調查顯示,我國青少年目前成熟年齡普遍比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提前了4到5歲。但這種清純早褪,絕不是僅僅表現在樣貌上、生理上。以兒童為例,我們常常在電視上見到舉止成熟、範兒十足的童星、小大人。人們感慨,現在的孩子越來越不像孩子。這又該如何理解呢?

顧駿:中國人到底是成熟晚了,還是成熟早了?為什麼我的感覺是很多人還成長不夠,而不是早熟呢?就以大學生為例,從小天天被關在家裡做作業,兩耳不聞窗外事,他 (她)會成熟嗎?很多孩子踏上工作崗位後,無論是幹家務的自理能力,還是處理人際關係的交往能力,都出現了種種問題。因此,今天的年輕一代,到底在哪些方面成熟了,哪些方面不見得成熟,應該有一個全面的考量和準確的定義。

呼喚清純,拒絕早熟,我們當然可以從中讀出對年輕一代功利化、世故化的憂慮,但要把板子僅僅落在80後、90後的身上,顯然有失偏頗。回想我們這代人,小時候並沒有多少時間和父母交流,都是兄弟姐妹之間在說話。但是今天的80後、 90後,甚至00後,已經沒有兄弟姐妹、小夥伴,他們基本上是在一個成人世界中長大。而現在的父母將 “起跑線”無休止地前移,也樂於按照自己的意願塑造出一個個舉止得體、能力超群的乖孩子、成人化孩子,加之現在的孩子可以從傳媒渠道幾乎不受任何限制地接受各種各樣的 “催熟”資訊,如此,要孩子們保持 “清純”實在很難,不僅語言基本成人化,價值觀也成人化了。我的觀點是,一代人所呈現出來的面目作為一種社會現象,其產生是有原因,也是有社會條件的,更是無從選擇的。如果要作選擇,不是要選擇什麼樣的孩子,而是選擇讓孩子長成預期模樣的社會條件。

支玲琳:所以現在是一種兩難困境:一方面我們當然可以批評把無知、封閉當清純的懷舊謬論,但是另一方面,當下褪去清純,並未真正成熟的催熟社會,同樣讓人感到不適應。

顧駿:這些年,我們最引以為傲的,就是快速。但誰都知道土雞和肉雞的分別,就在於 “快慢”。我們要一隻雞仔20天里長成可以食用的成年雞,又怎能指望它有土雞的鮮美和嚼勁?如果給它20個月,結果自然不一樣。在一個太快的時代,人們抱怨 “快”所帶來的副作用,但問題是:我們能慢下來嗎?今天的孩子還能活在遊戲中間,而不是被父母急急催著回去做作業嗎?

我們其實處在這樣一種文化的困境裡:我們自己造就的.文化,反過來造就我們,但我們又對這種被造就的結果感到不滿和不安。無論是無奈,還是抗爭,我們都被這樣一種潮流裹挾著往前走。

支玲琳:同樣的反思,在美國20世紀後半葉也曾出現過,當時的美國人也熱衷於製造早熟的小大人、超級兒童。工業化追求速度和效率的特性,不可避免地影響了社會人的成長,整個社會被一股強大的慣性催促前行。這和我們的情況是否類似?

顧駿:不只有工業化應該為早熟負責。問題在於,隨著時代進步,人類知識的積累,就像奧林匹克的跳高橫杆一樣,已經達到了越來越多的人難以企及的高度。儘管說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但是這個巨人現在已經長得太高了,單單爬上巨人的肩膀,就已經將社會中相當一部人淘汰出局。要想有所突破、創新,更是難上加難。所以我們會發現,隨著橫杆越來越高,參與 “跳高”的人越來越少。這不是工業化的問題,而是知識積累導致門檻抬高,形成了一套新的淘汰機制,這加深了人們的焦慮,讓人急於催熟自我。

此外,今天社會條件下,成功所需要的資源基礎也在不斷增厚。目前,這種生存壓力正向著下一代轉移。於是,最近我們看到了一個希望中止這種轉移的意向,網上出現了 “窮二代”不願意生 “窮三代”的論調。人類是否真到了只有用切斷基因傳遞鏈的方式,才能迫使自己停下匆匆前行的腳步之時?所以,這場 “清純不再”的催熟危機,其實質正是現代人對自身成長模式日益增長的焦慮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