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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讀王守仁良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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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拙作《略論王守仁四句教》一文中,提出在四句教中“返照明心是見體處,分別心意是起用處,而良知即體即用,是從禪到儒的轉換處。”這裡再對良知如何成為陽明學說從禪到儒的轉換處給以比較詳細地說明。;

解讀王守仁良知說

據陽明先生自述,他欣然有會於禪心在前,但感覺“於孔子之教間相出入”。又大悟於龍場在後,這時更“體驗探求,再更寒暑,證諸《五經》、《四子》,沛然若決江河而放諸海也。”(傳習錄下)我們就可以瞭解良知說正是陽明自己的思路從禪到儒成功轉換的結果。這個經歷,是實悟於禪在先,又迴歸於儒道傳統的複雜過程。;

一.孟子說良知;

;讓我們先回到孟子的良知說。《孟子》中說:“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無不知其親者; 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親親,仁也。敬長,義也。” (孟子。盡心章句上)這是儒家經典中最早見到的關於良知的文字。;

《孟子》的成書是由弟子們記錄孟子的談話,因此其語言風格純是口語,也就沒有文言的那些字斟句酌。我們讀的時候,如果把自己放進去,好像與聖人對話,就能夠體會到那種流出的智慧和風采。程子曰:“學者須將《論語》中諸弟子問處便作自己問,聖人答處便作今日耳聞,自然有得。”是很有道理的。可惜後人常常去穿鑿附會,反而離聖人的原意遠了。;

“孩提之童,無不知其親者; 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親親,仁也。敬長,義也。”這兩句是對良知良能的舉例說明。小孩從小親近父母,長大了知道尊敬兄長,這些是不需要學就懂的。這裡所說的良知良能,不外是說天生即有而非後天而得,並沒有明顯區分的不同意思,也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

孟子說良知良能,是要強調仁義禮智與生俱來,也就是人性本善。這與他的另一個說法:“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孟子。告子章句上)實在是完全相同的意思。;

二.良知的妙用;

體會良知概念所包含的複雜和曲折,是解讀陽明由禪到儒轉換的關鍵。;

(1)陽明接著孟子說:“知是心之本體。心自然會知,見父自然知孝,見兄自然知弟,見孺子入井自然知惻隱,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傳習錄上)直解的意思是:良知是心的本體,而心能知道孝弟惻隱,都是這個本體的作用顯現。孟子只說良知,而陽明提出了“良知是心之本體”的範疇。然而究竟什麼是心的本體、或曰本體的良知?;

對禪而言,性體真空,不生不滅,寂然不動。所以禪宗六祖惠能大師曰:“向汝道無名無字,汝便喚作本原佛性。”本原佛性尚且不可說,何況是良知。陽明所謂“無善無惡的是心之體”,“心之本體,無起無不起,”都是依這空性而立。“良知只是一個天理自然明覺發見處”(傳習錄中)。發見自然明覺時,也只是見這空性的本體。可以不誇張地說,離開了對禪意的真實體悟,心學便沒有立足之處,對於陽明學說的理解更是無法得以貫通。從禪的角度,如果一定要說“良知”為本體,這“良知”只能是一個假名,不具有實體性。(:1。“一切法皆是佛法。一切法者,即非一切法,是故名一切法。” —金剛經; 2。“如來藏中,性色真空,性空真色,。。但有言說,都無實意。”--- 楞巖經);

陽明對此有透徹的瞭解。其發明本體曰:“心也,性也,天也,一也。” “天下無性外之理,無性外之物。”(傳習錄中)就是說心、性、天都是假名,原本不二。其舉例言事則有:“心之發也,遇父便謂之教,遇君便謂之忠。自此以往,名至於無窮,只一性而已。猶人一而已,對父謂之子,對子謂之父,自此以往,至於無窮,只一人而已。” (傳習錄上)那末,陽明為什麼命名一個新的假名?一方面,這使得原本微妙難知的心之本體由此獲得良知這樣一個通俗的儒家形式。另一方面,“良知”還另有妙用。;

(2)陽明由悟心得到“無善無惡的`是心之體”, 但是這個境界與儒家傳統的教學方式有很大的落差。在禪言,作為本體的空性是可悟見而不可指證的。在儒家的聖人,則很少談到本體的。孔子說“克己復禮為仁”,孟子講“存心養性事天”,都是強調後學在日用和篤行上下功夫。“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論語。里仁);

陽明以良知的概念在絕頂之間架起一座獨木橋,連線了兩種不同的思維:一頭是孔孟(起用),另一頭是禪意(本體)。這是如何做到的?請看下面的兩個例子。;

“天地生意,花草一般,何曾有善惡之分?子欲觀花,則以花為善,以草為惡;如欲用草時,復以草為善矣。此等善惡,皆由汝心好惡所生,故知是錯。”(傳習錄上);

“性無不善,故知無不良,良知即是未發之中,即是廓然大公、寂然不動之本體,人人之所同具者也。但不能不昏蔽於物欲,故須學以去其昏蔽,然於良知之本體,初不能有加損於毫末也。知無不良,而中寂大公未能全者,是昏蔽之未盡去而存之未純耳。體即良知之體,用即良知之用,寧復有超然於體用之外者乎?”(答陸原靜書);

這兩段話同是講善惡。我們如果細心體會,第一段講善惡與禪無異;而第二段初讀時禪意盎然,爾後卻會感受到儒家言說的意味。為什麼呢?在本體意義上的性和良知原是無相而不生分別的假名,所謂“離即離非、是即非即”(楞巖經)。而陽明所講的“廓然大公”,把本體的一般性的存在,換成了“人”的存在,其暗含的意蘊也變成了具體有相的人之性善與人之良知。;

陽明的另一段話,似乎可以拿來作為註腳:“至善者性也。性元無一毫之惡,故曰至善。”(傳習錄上)可以看出來,這個“至善”,分明就是孟子說的“人性善”。;

我們再三玩味,就發現經過“性無不善、知無不良”這個命題,孟子的良知說已經悄然地代替了假名的良知。接下來“良知即是未發之中,即是廓然大公”,已經是指孟子說良知。而“寂然不動之本體,人人之所同具”,就移花接木、順理成章地成了“孟子說良知”所具有的本體性。結句“體即良知之體,用即良知之用,寧復有超然於體用之外者乎?”再對脫胎換骨以後的“良知本體”進一步認定。這樣一來,由孟子的“人之所不學而能、不慮而知”引申出來,以良知為心之本體,便具備了儒家道統上的合法性。同時為儒家的學人開闢了一條簡易的門徑。;

用今天通俗的說法比喻,這就好像兩個不同的人在共用一張身份證 --- 由陽明自己設立的良知概念。這在陽明,是很典型的。在篇首所引的一段中,我們也看到同樣的特徵。“知是心之本體”是假名的良知,(即禪)“心自然會知”,則是孟子說的良知。(即儒)原本這裡是指首句的“心之本體”不假外求,但陽明以“自然會知”推匯出末句“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便將原本意義不同的二者揉到一起。暗渡陳倉之妙,讀者自可玩味。;